送阿嬤最後一程

農曆六月初四，也就是這個週六，是阿嬤出殯的日子。面對這一天的到來，心中真是有種說不出的情緒，百感交集。
前一天的滿七功德，已經將親戚們都聚在一起了！從下午一點到晚上十點半，我們沒有人離開會場，一次又一次的誦著經，一次又一次的躬身行禮，手牽著手幫阿嬤圍庫錢……，就是希望能夠在阿嬤過世後幫阿嬤做一些事，更希望她能夠蒙佛祖接引致西方極樂世界。

待在彰化十幾天，從每天去拜飯，再到頭七、二七、三七、五七到滿七，我終於體會到了家族的力量。
真的好久沒有這種大家聚在一起的感覺，當然這樣的聚在一起的主因，並不是我所樂見的。但我知道，隨著年齡漸長，終究無法避過人生中的離別。

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二場喪禮，第一場是七歲時曾祖母的過世，當時年紀還小，印象不深，雖然難過於曾祖母的過世，但小小年紀對於死亡這件事並沒有多大的概念，更不可能會知道喪禮的禮俗該如何進行。

這些天，我總是想著，在阿嬤出殯當天，一定要見她最後一面。
因為這些年，我真的錯過了許多可以和阿嬤相聚的日子，就連當天運送阿嬤大體回彰化、幫她整理遺容、換上壽衣的過程我都錯過了。
可是心中，其實隱隱對於「看阿嬤」這件事有著些許的恐懼，畢竟在我的生命中，從來沒有真正的「正面」面對親人的死亡。

不過，到了出殯的這一天，想看阿嬤的念頭卻愈來愈強烈，我開始明白，這樣強烈的渴望及對阿嬤的懷念，其實是足以讓我無所畏懼。

一早，到了告別式會場，從台北下來的親戚也陸續到了，有許久不見的大姑丈、表哥表嫂們、表姊表姊夫們，而他們也帶著小孩子來送阿祖最後一程。
告別式會場布置的相當優雅，素淨的黃與素淨的白，襯托出阿嬤的氣質，而各界人士送來的花圈、花籃、輓聯，多到讓人無法一一細看道來。

禮儀社也很用心地把我們整理出的阿嬤照片約五、六十張，都重新翻拍洗出來，讓到來的親友們，可以從照片中回味曾經和阿嬤相處的時光。
而禮儀社的彭老師，也不斷告訴我們，從照片中可以看出阿嬤是位很重視禮儀的老人家，因為她總是穿著旗袍，妝容整齊，且也能感覺出阿嬤很以我們這些子孫為傲。我想，這一點，從阿嬤總是隨身攜帶著我們的照片也可以看出來。

上午的家祭，來了許多平日少見的親友。
而我感傷的情緒，在看到年邁的姨婆和嬸婆，拄著柺杖、由兒子女兒們攙扶進入會場開始高漲。回想起小時候，阿嬤經常牽著我走路去找嬸婆，兩位老人家坐在房間的床沿，就可以聊上許久。
三叔也說，阿嬤在台北時，常常要三叔載她去姨婆家，我想阿嬤一定很惦記著她的妹妹。只可惜阿嬤晚年行動不便，居住的地方也無法自己選擇，口中惦念著的家人，再次相見卻是在阿嬤的告別式。

想到這點，我就忍不住想哭，眼淚也開始在眼框打轉。
我想，姨婆、嬸婆和阿嬤的情誼真的很深很深，即使她們年邁、眼睛也不好、走起路來也需要人攙扶，但她們還是執意要來參加阿嬤的告別式。就連爸爸的結拜兄弟，也以義子的身分戴著頭巾和我們在一起，阿嬤這輩子做人真的很成功。

幫阿嬤入斂，我們一一跪著，看著禮儀師幫忙阿嬤發手尾錢，他一邊口中喊著好話，我們一邊大聲應著。我的眼睛一直看著阿嬤，始終不曾離開。
躺在棺木中的阿嬤，看來好瘦小好瘦小，渾然不是我記憶中的樣子。禮儀師把我們寫給阿嬤的卡片及小紙條，塞入阿嬤的手中讓她緊緊握著，希望她到了天上也能帶著我們的祝福。
阿嬤看起來睡得好沉靜，想起阿嬤生前最害怕孤單，我看著瘦小的阿嬤，一邊祈求著，阿嬤到了天上能夠有許多人陪她。

公祭的時候，來了許多人，我們沉默著排列在兩旁，對來上香、捻香的人們答禮。雖說92歲高齡是喜喪，我們不該哭泣、要讓阿嬤安心的走，但念祭文的時候，二叔還是哽咽了！站立在兩旁的我們，也傳出了陣陣的低聲啜泣聲！而我，一直忍著眼框中的淚水，不敢轉頭看身邊的人一眼，很怕相對而泣。

告別式後，我們送阿嬤上靈車去水里火化，而我們也搭上遊覽車隨車前往火化場，等待著把阿嬤的骨灰送回彰化。

火化場的先生，把阿嬤的骨灰細心的揀起，並且要爸爸、叔叔及堂哥，每人輪流將阿嬤的骨灰放進骨灰罈，說著：「媽媽，入新厝了！」他再接手把骨灰一塊一塊刷乾淨，一塊一塊恭敬地放進骨灰罈。
阿嬤五年前跌倒，接受大腿骨手術所裝上的鐵釘火化不去，遺留在一片灰燼中，很大一支。據說這根鐵釘近年真的讓阿嬤吃足了苦頭，因為鐵釘突出，讓阿嬤很痛很痛。盯著它看的同時，心中真是難過到了極點。

望著阿嬤的骨灰，我突然感受到，人生在世真的要好好把握。如果人死後就只是化作白骨，那麼，那個時候的我，一定要覺得自己無憾！
是的！我不希望自己在面對死亡的時刻，後悔著自己這一生都白活了！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努力，持續不斷地向前邁進，也要好好珍惜可以和親人相聚的時光──這是阿嬤留給我的啟發。

帶著阿嬤的骨灰回到彰化已經晚上了！我們前往素食餐廳圍食，一邊吃飯一邊感念著阿嬤。
我知道，經過這一晚，可以和這麼多親戚聚在一起的機會少之又少。但是無妨，因為我們都將各自帶著阿嬤對我們的愛繼續過生活，即使在世界上的不同地方，我們也都能各自認真過生活，過得無憂無慮、過得無愧於心，除了讓自己的人生無憾之外，也讓阿嬤放心。


楊小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