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

那一年，在老家的竹籬笆外，我們開心騎著三輪車，用我的小腳踩踏著我的速克達，跟著穿喇叭褲的你一起拍下了這張照片。
那一年，我們特別喜歡在院子裡玩泥巴，假想著自己是水泥匠，調和了泥土與水，拿起鏟子補起紅磚牆上的裂縫。
那一年，我們經常一起抓蝸牛，在找來的紙盒中鋪著樹葉及樹枝，為蝸牛們布置牠們的新家。
那一年，我們還是聽到「叭晡」會興奮的年紀，要到了一元兩元的零錢，吃到一支「叭晡」，就可以開心一整天。
那一年，妳和妳總會抓起毛毯的兩端，做成我專屬的搖籃，搖啊搖啊，讓我享受當妹妹的權利。
那一年，過年的時候親戚總是會大團圓，聚在老家中一起圍爐吃火鍋，熱鬧的圓桌前有歡聚的一家人。
那一年，每次要拍照時，爸爸就會搬出板凳、書籍，一層一層往上疊高，就是為了用相機的自動功能拍下全家福。
那一年，維繫老家的曾祖母過世了，不敢自己住在大房子的祖母搬離了老家跟她的兒子媳婦住在一起，老家剩下一間空房子。
那一年，老家被怪手鏟平了，也蓋起了公寓，屬於我們的「車路口」童年，成為永恆的記憶。

那一年，我們家的頂樓蓋了一間木屋，興奮的我成為吵著要搬到頂樓的木屋裡，以為這樣就接近天空多一點。
那一年，爸爸不停炫耀他學開車二週就考上駕照，買了一輛中古車，開始帶我們四處旅行，爸爸的野狼終於可以不用載一家五口了。
那一年，為了四處旅行，爸爸還買了厚厚一大套汽機車旅遊指南，我也開始把這幾本書當成課外讀物看的滾瓜爛熟。
那一年，家裡買了第一台「合歡」冷氣，我們全家開始聚在樓下那間唯一張裝了冷氣的小房間睡午覺，床上、地板，處處都是我們的蹤跡。
那一年，種了五年的芒果樹開始結果，每年夏天，我們有很多芒果吃，被颱風打落未熟的做成芒果青，熟透的就是飯後的點心。
那一年，我們搬了新家，告別了每天夏天都會結實纍纍的芒果樹，告別了小水溝裡的青蛙兄弟，告別了住了將近十年的房子。
那一天，新房子裡有爸爸媽媽用心的規劃，變大了的房子裡，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房間。
那一年，我還是習慣在放學時繞遠路，走一段回舊家的路，再踏上回新家的路。


那一年，我考上了員林高中，開始了通勤上學的生涯。
那一年，為了交男友的事，跟班上同學大不合，又成為訓導主任眼中的黑名單，還被父母假日禁足，需要找盡各種理由才能出門。
那一年，與班上同學化解了心結，開啟了快樂的高中生生涯，後操場、圖書館、德州炸雞，都有我們的足跡。
那一年，每天早晨的麥香雞加蛋，加辣的黑龍江麵，燒餅夾蛋餅，成為我們最津津樂道的早餐。
那一年，初戀宣告終止，生平第一次體會到為愛落淚的滋味，所幸妳、妳、和妳們，一直都在我身邊。
那一年，校慶舉辦了第一次的舞會，雨中我們無照騎乘機車，就算三貼也要去參加。
那一年，我代表班上參加作文比賽，忽然發現原來自己文章也寫的滿好的，還愛上寫衛生紙情書給班上同學。
那一年，我們從高中畢業，離開了歡樂悲傷交雜的校園，開始面對另一個人生。
那一年，我留起了長髮，離家北上念大學，妳，妳，及妳們也分散各地邁向自己的前程。
那一年，我們約好了每一年的大年初五都要聚會，還要一起回學校走一走。
那一年，還有往後的那一年，我們真的會在過年時漫步員中的校園，一起留下紀念的合照。
那一年，這樣的約定隨著同學一一結婚嫁人生子成為媳婦，而消逝了。


那一年，妳說妳要結婚了！我想起了以前過年全家族人在老家的大團圓，幽暗的燈光卻有鼎沸的人聲。
那一年，我還想起了大四那一年，在姑姑家外面好不容易才有的大合照，也想起了我們一起去的新加坡、香港、深圳，以後三姊妹一起出遊還有沒有？
那一年，妳結了婚，家裡的年夜飯愈來愈冷清，也沒有親戚前來拜年，全家人都早早就寢，守夜的聲音隨著年夜飯結束而結束，就連以前我們經常一起看的除夕特別節目大家也都興趣缺缺。
那一年，921大地震，妳從大姊的9樓離開，回到我們家短暫住了一陣子，我也從台北回彰化，那時的我們，只要一有餘震，就會全家一起跑到外面，好像小時候的我們一樣。
那一年，爸爸忽然病倒了，家裡籠罩在前所未有的低氣壓，妳和姊夫搬回家住，我們一樣一起躺在家裡的和室，翻來滾去等待令人心驚膽跳的電話鈴聲。
那一年，爸爸出院，過年的時候，奶奶來了，我看到爸爸的眼睛含淚對奶奶說：「挖西沒去啦！」
那一年，我，和妳，和爸，和姑姑一起去了大陸，熱熱鬧鬧的出遊，已經好久好久再也沒有。


那一年，我剪短了頭髮，開始了一份新工作。
那一年，日本的員工旅遊中，我們每天逛街逛到腿軟，看到霜淇淋一定要吃上一根，玩扭蛋、吃拉麵、狂拍照，都是一種不成文的默契。
那一年，我交了很多很多網友，經常深夜喝茶吃宵夜看電影，整夜不睡清晨直接去上班，妳們常對我說：「妳真的是夜夜笙歌。」
那一年，大小豬頭事伴隨著工作而來，我離開了這份工作，去了一趟澎湖、去了一趟沖繩，愛上了旅行。
那一年，我開始接稿採訪四處走走看看，上山下海跑台灣，積極推銷自己就為了維持生活所需。
那一年，我經常在出差時去找你，延續著讓我快樂並痛著的一段感情。
那一年，我的體重開始直線上升，你對我說：「如果妳減肥成功，我就娶妳。」


那一年，我沒有變瘦，你沒有娶我，我和堂哥去了一趟澳洲。
那一年，我失去了對工作的熱忱，失去了人生的目標，失去了愛人的能力，失去了所有的存款。
那一年，我在澳洲花光了所有的積蓄，用光了對你的思念，找到了工作的意義，找回了自己。
那一年，澳洲的艷陽很曬，澳洲的空氣很冷，澳洲的袋鼠很可愛，澳洲的一切讓我變得認命而堅強。
那一年，我回到了台灣，回到自己的房子，回到自己的城市，回到自己的工作，回到了自己的身邊。
那一年，我終於明白，無論愛與不愛，無論你在不在，我永遠都要做我自己。


這一年，回顧那一年的我和這一年的我，我很慶幸，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自己，那一年的我曾經傷心曾經開心，但我還是喜歡，現在的我。


感謝那一年的你，妳，你們，讓我的那一年那樣精采。
楊小禎深夜睡不著之胡言亂語２